「白纸诗歌抄录」擦星星事务所周年特辑
他们是工人，教师，学生，父母；他们是是诗人，是公民，是维吾尔人，是白纸青年，是挺身而出的凡人，是身陷囹圄的良心犯。擦星星周岁了，在白纸两周年之际，我们用诗歌重温白纸记忆。诗歌不死，我们希望用读诗来夺回属于我们的世界，我们的记忆，夺回吟唱的权利，哀悼的权利，夺回我们应有的生活。
2024年11月21日晚，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学生和擦星星事务所的青年们在Sather Gate前举办乌鲁木齐火灾悼念诗会，悼念两年前在大火中枉死的维吾尔人，四通桥的勇士，在工厂里抗争的工人，走向街头的白纸青年和所有在疫情封控中逝去的生命。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十八首
（译作献给辛赏，致敬勇敢的青年）
我是否可以将妳与夏日比较？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妳比夏日更加温润美好。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狂风摧残新蕾的五月，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转瞬即逝的是夏天的租约。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有时天上的那只目光太过炽热，
Sometimes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它金色的面庞却又常被云遮。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ed.
千芳万艳都终将零落，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或因机缘或被无常的命运摧折。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ed.
但妳永恒的夏日不会消逝，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妳所拥有的美好也不会散失。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得意洋洋的是终将把妳掠走的死亡，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但妳会在我这不朽的诗句里继续生长。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只要人还能呼吸，眼睛还能阅读。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此诗若只要长存，妳的生命将在这世间永驻！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小乌龟 译于2023年2月1日 夜）
辛赏: 男，1994年生。曾就读于英国威斯敏斯特大学的纪实摄影专业，回国后从事电影行业。曾于去年11月底参与北京亮马桥抗议，后多次遭警方传唤，最后于2023年1月7日遭抓捕。辛赏父母收到的拘留通知书上的罪名是危害公共安全罪，目前已释放。
我们是广场上的遗孤
（哥伦比亚大学中国留学生）
我们是广场上的遗孤 我们是野火后的新芽
我们沉入长江底 我们被埋在动车下
我们在贵州的大巴车上别有用心 我们在乌鲁木齐的大火里破坏稳定
我们是盛世中流浪的低端人口 我们是黑屋中呐喊的境外势力
我们是失去家园的香港人 我们是失去自由的维吾尔人
我们是在烈火里自焚的藏人
我们是刘晓波 我们是伊力哈木
我们是刘贤斌 我们是陈卫
我们是曹顺利 我们是李旺阳
我们是孙志刚 我们是雷洋
我们是杨佳 我们是吴淦
我们是郭玉闪 我们是许志永
我们是艾晓明 我们是寇延丁
我们是卢昱宇 我们是叶海燕
我们是高智晟 我们是余文生
我们是夏霖 我们是王宇
我们是李和平 我们是王峭岭
我们是张展 我们是黄思敏
我们是李明哲 我们是桂敏海
我们是高耀洁 我们是蒋彦永
我们是李文亮 我们是彭载舟
我们在方舱里自救 我们在铁链下自由
我们是被删掉的声音 我们是被开除的良心
我们是最后一代软肋 我们是非必要的未来
“不能”
“不明白”
“不同意”
我们曾经站到坦克前 我们也曾站到四通桥上
今天依旧站在这里 明天还要站在你们面前
因为
It’s my duty.
It’s our duty.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文/许立志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他们管它叫做螺丝
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
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我咽下奔波，咽下流离失所
咽下人行天桥，咽下长满水锈的生活
我再咽不下了
所有我曾经咽下的现在都从喉咙汹涌而出
在祖国的领土上铺成一首
耻辱的诗
2013年
古尔尼萨-伊敏，她是一名维吾尔和田地区的中学教师和著名诗人，是2018年被送往中国庞大的所谓再教育营网络的大约100万维吾尔人之一。在她被拘留之前，她曾在网上自行发表了一系列受《一千零一夜》启发的诗歌作品。阿尤普说，就像谢赫拉扎德这个人物一样，她每天晚上讲一个故事来阻止自己被处决，伊敏相信，"她的诗歌会在某种程度上拯救她"，使她不被抹杀。
Aybéke
古尔尼萨-伊敏 Gulnisa Imin
在你黑夜的天空无月无明
如你听不到我的熟悉声音
在你看来悲伤的那些日子
你到哪里寻找我的那颗星
我为了你会愿意付出一切
留下我的身体在遥远荒野
希望已冻结但你仍然保存
一滴露珠虽然花都已凋谢
当我已去时谁抚摸你的头
我的同伴们现遗憾又担扰
没你的每天我的喉都上火
别无选择而我只剩些伤口
2020年3月27日
译注：阿依别凯，突厥女性名，意为如月亮般美丽聪慧。
（张裕译自乔舒亚·弗里曼的英译，2023年4月27日）
If you don’t hear my familiar voice
In the moonless nights of your sky
Where were you searching for my star
Amidst days that looked sadly to you
For you I would give everything
Leave my body in the distant wilderness
Hope has frosted over, yet you remain
A drop of dew on wilted flowers
Who strokes your head while I am gone
My companions now are worry and regret
Each day without you is fire in my throat
No choices left, I’m nothing but wounds
— March 27, 2020
(Translated from Uyghur by Joshua L. Freeman)
无题
当你想到我时，不要流下悲伤的眼泪
你不能为那些已经离去的人而消逝。
如果现在你在梦中找到我
你不要对路途充满憧憬
生命中有些东西是我们无法企及的
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而在你的心中怀有怒气
不要向你遇到的人打听我的消息
你对我的思念不能压迫你的灵魂
只要把我当成一个正在旅行的人
如果我还活着，有一天我会回来。
我不会轻易放弃幸福的。
我对生活的要求还有很多
我的两颗星现在已经留在你的身边了
在我离开的时候，请为我珍惜它们。
以从小养育我的仁慈之心
让他们生活在你的庇护怀抱中
- 2020年3月29日
本诗由乔舒亚-L-弗里曼从维吾尔语翻译
古丽尼沙·依敏 （Gulnisa Imin，另译“古丽妮萨”和“古尔尼莎”）是著名维吾尔女诗人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田地区策勒县第二中学教师，和田地区和策勒县作家协会会员；1976年出生于策勒，1997年毕业于和田广播电视大学文秘系；2015年有诗作《两点的云》汉译选入《中国当代诗人代表作名录》第五辑《歌咏西北》，次年又有诗作《面对而坐》选入汉文诗集《燃烧的麦穗：维吾尔青年先锋诗人诗选》和《红月亮诗刊》中；2018年3月因作品被关入“再教育营” ，12月被逮捕，次年12月被法庭认定“分裂国家”等罪名，并被判决有期徒刑17年6个月。
我们
Dida
“苦难可以令‘我们’出现，却无法使我们成长”（何桂蓝）
我们困在不新不旧的世界
载着自由的信念驶入了黑色荒原
没有路，没有光，没有网
到处是撞车的声音，前后左右
旷野起伏着呐喊和不愿俯首的执着
是灾难
是希望
是殉道者的丰碑
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
史书里没有标准答案
我们带着问题出发
能前进一寸，便是一寸
能启迪一人，便是一人
我们在这里，就是穿透黑暗的意义
哪怕墨色浓稠得推也推不动
我也要拼命地往黑暗里打光
因为，我怕
我怕骤然光明的时候
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
我不指望光速
温度是持剑在手的信仰，能抵万军
2024年11月
不沉默宣言
按：这是一篇发表在“北加州民主墙”电报群的文章
写于 2022 年世界人权日的前一日
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像很多人一样，永远躲在屏幕后，说着一些看似理性的观点，沉浸在岁月静好的想象里。
多少次，我试图说服自己，再忍一忍，明天会好的，后天会好的。也许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也许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毕竟，经济在增长，生活在改善。也许在一个更繁荣富强的中国，不公终于消失，伤害终被补偿，牺牲没有白费，忍耐终将值得。
但，中国不会因为我的一厢情愿而改善。
仅仅在几年前，谁能想象，今天的中国人，要被随意的封在小区里
没有饭吃
无法工作
不能看病
不让买药
宠物被任意杀害
婴儿被强制分离
人们失学、失业，失去收入，失去希望
存款消失
家园烂尾
在维权的路上被红码拦截
在救援的途中被路障阻挡
曾经我们同全球接轨
如今我们与世界脱钩
曾经我们妇女能顶半边天
如今我们只有一条铁链
一切不同意、不赞颂都是不明真相
一切不理解、不明白都是别有用心
一切不沉默、不合作都是境外势力
一切不粉红、不战狼都是卖国汉奸
到底谁才是不明真相？
到底谁才是别有用心？
到底谁才是境外势力？
到底谁才是卖国汉奸！
我不想再妥协。
我不想再忍耐。
所以我站在这里。就像你们站在这里。就像他们站在那里。
我们都站在一起。
我，不再只是我
我是贵州大巴车中遇难的转运人员
是大火中死去的乌鲁木齐儿童
是在隔离中抑郁的上海民众
是再教育营里被囚禁的维吾尔人
是医生李文亮
是律师陈光诚
是四通桥呐喊的彭载舟
是台阶前沉默的李康梦
你的苦难，就是我的苦难
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你的不公，就是我的不公
你的呐喊，就是我的呐喊
我不再沉默
我们不再沉默
我看得见
我们都看得见
压迫不会因为解封而停止
愤怒不会在疫情后就被遗忘
独裁不会自愿给社会松绑
人民不会轻易放弃反抗
高墙不会与方舱一起倒塌
暴政不会随健康码灭亡
我们不能被这样对待
我们可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我们值得一个更好的未来
天安门的母亲
国际特赦组织发布：上海白纸运动参与者夏巢川纪念六四诗歌
三十五年过去了
你们除了枪声，还听到了什么？
35年前的今天，广场上的磁砖目睹了
血从学生的身体中流出
他们最后睁开的眼睛中，又梦到了什么？
我闭上眼睛就能听到遥远的呐喊
似乎是从我的口中发出的呐喊
我看到破碎招风的旗帜
我看到紧紧缠绕的布条
我看到他们的泪水反射太阳
我看到黑色的枪口，黑的刺眼
审判的人不是法官，而是他们的军队
审判的人举起的不是法槌，而是镰刀
我看到破碎的肩胛骨，看到
野草从磁砖缝中发疯地钻出
无限的可能从尸骨中冒出，分裂，繁殖
那是一场今天还能继续吟唱的梦啊
穿越3600公里的赤道
铁丝网就成为美墨边境的高墙
揭下伤口上的纱布
就能缝纫成为白纸的形状
穿过烈火焚烧的身体
就能抵达雪山上的莲花
闭上我们的嘴巴
舌头在口腔作出反抗的姿势
就能审判他们的子弹
我想让铁链断裂，想让
伤口的鲜花盛开
我想让红旗永远地堕落下去
成为彩色的旗
我想变成一团火，想成为川流
成为橡木林，成为深海
在那里埋葬所有有关生活的渴望
不能，不明白
不能，不明白
不能，不明白
无题 - 白纸
贵州失事的大巴，
乌鲁木齐的火。
一次又一次的苦难，
羔羊们不再沉默。
白纸高高举起，
在我热爱的城市角落，
上海，北京，成都！
看！你看到了什么！
那白纸上有哀悼同胞的眼泪，
那白纸上有不再恐惧的愤怒。
那白纸是明晃晃的照妖镜，
那白纸是无字诛心的控诉。
那些自命救世主的，
究竟是戴着人皮的鬼，
还是被权力宠坏的魔？
我的祖国，
你何时能从人吃人的酷治中解脱！
在漫漫历史长河里，
我们是一粒灰，是沧海一粟。
在那辆失速狂奔的大巴上，
我们是和他们一样的囚徒：
阮晓寰，任志强…，方艺融，彭载舟！
他们是划破黑暗的流星，
只为你我看得清楚：
那白纸上写的是，
中国人，生而自由！必将自由！
路易士·塞爾努達|最初的詩
——我用西班牙語寫作
卻成了西班牙的敵人
我沒有背叛古老的西班牙詩歌傳統
儘管我曾沉迷於詩歌的技巧
直到我發現了愛情，孤獨和厭倦
孤獨中。感覺不到
世界，一牆之隔；
燈火展開腳蹤
映入沙發的冷漠。
額頭找到護庇
躲在厭倦的懷中。
怎樣的離開，怎樣的怪癖，
把美變成陌生？
你徒然的青春，為了
一張白紙難過。
黎學文|白紙
我們什麼都沒有
只剩下一張
白紙
那上面甚至也無法
寫字
那無字的白紙啊
被許多年輕的手臂
高舉
我們什麼都沒有了
只剩下一張
白紙
那無字的白紙啊
寫滿了人們被壓抑的
話語
2022/11/28于鄂
祖国，或以梦为马
海子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上路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 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 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此火为大 祖国的语言和乱石投筑的梁山城寨
以梦为上的敦煌————那七月也会寒冷的骨骼
如雪白的柴和坚硬的条条白雪 横放在众神之山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投入此火 这三者是囚禁我的灯盏吐出光辉
万人都要从我刀口走过 去建筑祖国的语言
我甘愿一切从头开始
和所以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也愿将牢底坐穿
众神创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 带着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
只有粮食是我珍爱 我将她紧紧抱住抱住她在故乡生儿育女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也愿将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守望平静的家园
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
我年华虚度 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岁月易逝 一滴不剩 水滴中有一匹马儿一命归天
千年后如若我再生于祖国的河岸
千年后我再次拥有中国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 天马踢踏
我选择永恒的事业
我的事业 就是要成为太阳的一生
他从古至今——-"日"————他无比辉煌无比光明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最后我被黄昏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太阳
太阳是我的名字
太阳是我的一生
太阳的山顶埋葬 诗歌的尸体————千年王国和我
骑着五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马"的龙
————我必将失败
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
向莉|白紙
（一）
小時候
老師說
白紙可以畫最美的圖畫
長大后
愛人說
用白紙做的鶴能飛進夢裡
後來啊
404出現在白色的頁面
不安和恐怖如影隨形
而現在
年輕人走上街頭
一張張白紙上滿是憤怒
（二）
四通橋上的勇士
吹響了
戰鬥的號角
傾覆的貴陽大巴
像尖刀插進
人們疲憊的神經
烏魯木齊的大火
燒醒了
麻木的心靈
李康夢們啊
點亮了
嚮往自由的眼眸
（三）
2019年的武漢
一紙訓誡書
扼住了李文亮醫生的咽喉
2022年的寒冬
白紙上什麼都沒寫
惡魔卻已膽怯顫抖
上海的街頭
人們手舉白花
用腳做出選擇
封控和領袖
在白紙中
應聲倒下
2022.12.7
劉年|祈禱辭
願屋檐保佑燕窩
願青苔保佑石頭
願銹，保佑鐵
願口罩保佑戴口罩的人
願真話保佑說真話的人
願白紙，保佑黑字
我宣布进入永久幸福状态
法国五月风暴诗歌——中译版
[法] Georges Moustaki
我宣布进入永久幸福状态
我宣布人人拥有全部的特权
我说痛苦是一种亵渎
若是人人拥有玫瑰花和白面包
我不信战争的合法
我不信杀人的正义和用来惩戒的死亡
我不信蒙头沉睡的良知
我不信唯利是图者手中的文明
我看着这个老去的世纪
一个不同的世界将从它的灰烬中重生
但等待是不够的：
我已等得太久。我现在就要
我愿妻子的美在于一日的每时每刻
不必掩盖在脂粉以下
不必在随后补妆
我渴望她以及渴望和她做爱
我愿儿子们成为人而不是成年人
成为我们曾经想要变成的样子
我们结为兄弟、同志和同谋
而不是互相辱骂的两代人
我愿父亲们摆脱束缚
花时间爱抚自己的妻子
他们已遍历了一生的汗水和眼泪
以及许多次称不上和平的战争间隙
我宣布进入永久幸福状态
不必使用音乐伴奏的词句
不必等待救世主时代的到来
不经过任何议会的投票表决
我说从此我们为自己负责
不考虑任何人事物的影响
我们将把偶然变为命运
这里只有我们，没有主人没有上帝没有魔鬼
如果你愿前来，只需跨过栈桥
在这里人人都有座位
但我们还需要一段旅途
来看到一颗新星闪烁
我宣布进入永久幸福状态
*《宣言》Declaration（别名《我宣布进入永久幸福状态》来 自希腊犹太裔埃及-法国籍歌手乔治·穆斯塔基 （1934-2003）的同名专辑《宣言》，于1974年发行。其内容被认为是对1968年五月风暴精神的极佳概括。
在五月风暴中，“我宣布进入永久幸福状态！”这句话被喷在了高等政治学院的墙上。
杨炼 | 內心的白紙
内心的白纸
你撕得掉吗？
我们已融入
我们的诅咒。
2022.11.28
柳建树 | 今夜我举起一张白纸
今夜，我的爱灼热
我爱远方的人、身旁的人
我爱我自己
看我的自由！多美
今夜，我的力灼热
我要奔跑，我要喊叫
我要活
第一次，我有力气举起一张白纸
我举起这张白纸
在胸前开一扇窗
我心中的火照亮你了吗？
我的公民，我的同胞。
我举起这张白纸
一片晴朗的天
新风吹淡了阴霾吗？
我的公民，我的同胞。
我举起这张白纸
一捧天山的雪
融水浸润了你的唇吗？
我的公民，我的同胞。
我举起这张白纸
一块干净的国土
你能用它重建家园吗？
我的公民，我的同胞。
我举起这张白纸
一张祖国的版图
你记住了灾难的位置吗？
我的公民，我的同胞。
这是一块手帕
我用它拭去死者脸上的烟灰
这是一面镜子
照出伟大背后的虚伪
这是一张选票
而我选择未来，并非倒退
这是我的结业证书
我已在沉默中学会呐喊
在恐惧中学会勇气
这是我的宪章、我的宣言、我的人权法案
我免除自己的奴役
并赋予自己不可剥夺的权利
这是高墙上拆下的方砖
这是暴君的遗像
这是祭奠暴政的纸钱
明天，我要把自由的色彩
喷洒这在纸面
这张白纸，将像我们的生活一样绚烂
不过今夜，我只举起一张白纸
让这盏永不熄灭的灯，刺穿前路的黑暗
传说 海子
－献给中国大地上为史诗而努力的人们
在隐隐约约的远方，有我们的源头，大鹏鸟和腥日白光。
西方和南方的风上一只只明亮的眼睛瞩望着我们。
回忆和遗忘都是久远的。
对着这块千百年来始终沉默的天空，我们不回答，只生活。
这是老老实实的、悠长的生活。
磨难中句子变得简洁而短促。
那些平静淡泊的山林在绢纸上闪烁出灯火与古道。
西望长安，我们一起活过了这么长的年头，
有时真想问一声：亲人啊，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甚至甘愿陪着你们一起陷入深深的沉默。
但现在我不能。那些民间主题无数次在梦中凸现。
为你们的生存作证，是他的义务，是诗的良心。
时光与日子各各不同，而诗则提供一个瞬间。
让一切人成为一切人的同时代人，无论是生者还是死者。
……走出心灵要比走进心灵更难。
史诗是一种明澈的客观。
在他身上，心灵娇柔夸张的翅膀已蜕去，只剩下肩胛骨上的结疤和一双大脚。走向他，走向地层和实体，还是一项艰
难的任务，就象通常所说的那样－－就从这里开始吧。
发给格雷老师的诗
贵州失事的大巴，
乌鲁木齐的火。
一次又一次的苦难，
羔羊们不再沉默。
白纸高高举起，
在我热爱的城市角落，
上海，北京，成都！
看！你看到了什么！
那白纸上有哀悼同胞的眼泪，
那白纸上有不再恐惧的愤怒。
那白纸是明晃晃的照妖镜，
那白纸是无字诛心的控诉。
那些自命救世主的，
究竟是戴着人皮的鬼，
还是被权力宠坏的魔？
我的祖国，
你何时能从人吃人的酷治中解脱！
在漫漫历史长河里，
我们是一粒灰，是沧海一粟。
在那辆失速狂奔的大巴上，
我们是和他们一样的囚徒：
阮晓寰，任志强…，方艺融，彭载舟！
他们是划破黑暗的流星，
只为你我看得清楚：
那白纸上写的是，
中国人，生而自由！必将自由！
宣告---献给遇罗克
北岛
也许最后的时刻到了
我没有留下遗嘱
只留下笔，给我的母亲
我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
宁静的地平线
分开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我只能选择天空
决不跪在地上
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
好阻挡自由的风
从星星的弹孔里
将流出血红的黎明
回答 北岛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不从｜那个时刻
这就是你生活的全部意义
从森林中选出一片最特别的树叶
作为一滴水落进平静的油锅
成为那个浓烟滚滚的时刻
因为受够了夜晚就变成火炬
你举起了真正的自己
作为一个人落进荒诞的生活
成为那个一无所有的时刻
这就是你消失的全部意义
从城墙中凿开一块最坚硬的砖
作为一盆凉水泼在火山内部
成为暴风雨的第一个音符
无路可回家
阿不都卡德尔·加拉里丁 Abduqadir Jalalidin
在这个被遗忘的地方，我没有爱人的抚摸
每个夜晚都有更黑暗的梦，我没有护身符
生命就是我唯一所求，我没有别的渴望
无声的想法折磨着我，我没有任何希望
我曾经是谁，我变成了什么，我不知道
能向谁倾诉我的心愿，我无法诉说
我的爱，命运的心意难测
我渴望走向你，我没有行动的力气
从裂缝和罅隙，我看到季节的变化
为寻找你的消息，我徒劳地寻找花蕾
我从心底渴望和你在一起
有什么道路通往这里，为什么我没有回家的路
No Road Back Home
By Abduqadir Jalalidin
Translated into English by: Joshua L. Freeman
In this forgotten place I have no lover’s touch
Each night brings darker dreams, I have no amulet
My life is all I ask, I have no other thirst
These silent thoughts torment, I have no way to hope
Who I once was, what I’ve become, I cannot know
Who could I tell my heart’s desires, I cannot say
My love, the temper of the fates I cannot guess
I long to go to you, I have no strength to move
Through cracks and crevices I’ve watched the seasons change
For news of you I’ve looked in vain to buds and flowers
To the marrow of my bones I’ve ached to be with you
What road led here, why do I have no road back home
China Disappeared My Professor. It Can't Silence His Poetry
月亮婆婆
暴政杀死可能性，
抗议杀死创造力，
工人阶级保持沉默，
官员和商人保持傲慢。
诗人在割断脉搏和血肉，
时钟停转，观众不断追问，
平乏和忧虑聚拢灵魂，
无常与轮回是佛祖的唯一保证。
恐惧是独裁者发的良民证，
水泥和政治让我们不再平等，
野心家和可怜虫在分食我们的闲暇，
夜凉如水，晴朗无云的夏夜风吹，
月亮婆婆请冰冻我的残忍。
段荆棘 于2024年 夏
炼钢，炼钢
和宁静
钢花，有时候要比急促的雨滴
更密集。我知道，映红天空一角的
不仅仅只是太阳
一双手，加上另一双手，是两双手
对，无数的手
从鲜嫩，到粗糙
从一个夜晚，伸向另一个夜晚
搬动是必须的
工装下的面孔，是相似的
矿石去和矿石说话，而我们不必说话
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一个奇怪的动作
顶多，借助一声银亮的哨子
是窜舞的钢花使炉中的钢水得不到潜藏
我片刻的沉寂与你持久的匆忙
恰如一只蝉，转换声调时
突然出现的停顿
存在
（译作献给那些年轻人）
作者｜Fadwa Tuqan（巴勒斯坦）
在孤独的岁月中，
我是一个迷失的问题。
我所寻找的答案，依旧
隐秘在弥漫的黑夜里。
妳是一颗新星，如此明亮，如此美丽。
当妳的光芒穿越过无尽的黑暗，
是命运
让我最终看见了妳。
众星围绕着妳，
一圈、两圈地旋转，
直到妳那独特的光芒
显现在我荒凉的夜晚，
于是黑夜就这样被划破，
在颤抖的双手中，
我终于找到了那个
我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妳！如此遥远，
却又是如此亲密。
过往的所有，
请妳莫要忘记，
妳莫要忘记，
那曾经被烈火点燃的灵魂，
我们，两个诗人，两个宇宙。
不管我们相隔多少距离，
存在本身让我们团结在一起。
（L译于 2023年10月23日）
我爱你
作者｜Abide Abbas Nesrin（维吾尔）
对着我身体内的老茧，
对着我发白的嘴唇和思念，
对着我难以表露的心灵，
对着不再有你的黎明，
我发誓：
哪怕你变成一堵墙，我也依旧认得你，
在飞鸟的口袋中，我也依旧能感受到你，
就算你重生为一条蛇，我也依旧爱着你。
（L译于2023年11月3日）
挽歌
作者｜帕尔哈提 吐尔逊（维吾尔）2006年
“妳的灵魂就是整个世界”
——赫尔曼·黑塞，《悉达多》
那些冰封的尸体倒在雪山的入口处，
在它们中间，
妳是否能将我认出？
我们乞求庇护，
他们却扒光了我们的衣服。
直到现在，当妳路过那里，
妳甚至还能看到我们赤裸的身体。
当他们让我接受这一场屠杀，
将它视为爱，
妳可知道，我与妳同在？
三百年过去了，
我们再次苏醒，
但是我们早已不认识对方，
也将自己过去的荣光遗忘。
我欣然饮下这毒药，将它视作美酒。
当他们找遍每一条街道，
而我的身影早已消逝如尘埃，
妳可知道，我与妳同在？
在那个骷髅塔上，
妳也能找到我的头骨。
只是为了测试刀刃锋利的程度，
他们就削下了我的头颅。
在刀刃下，
当我们所爱的因果关系像狂热的恋人那样被肆意地损害，
妳可知道，我与妳同在？
当戴着高高的毛皮帽男人在集市上被当作练习的枪靶，
当一颗子弹贯穿他的脑袋将他射杀，
在那一张极度痛苦的脸上，一双眼睛寻找着关于自己死亡原因的回答，
而那一个刽子手早已消失无影踪。
在那一颗被子弹射穿的脑袋里，有狂热的思绪涌动，
而这思绪也将我的灵魂承载，
就在那时，妳可知道，我与妳同在？
在那一个饮酒比饮血更加罪恶的年代，
妳是否尝过从血磨坊里磨出的面粉的味道？
妳可知晓，艾丽希尔·纳瓦依那日思夜想的美酒是用我的鲜血酿造？
当那绵长而神秘的醉意带我进入它的房间，
当我在那房间最远最深的角落里徘徊，
妳可知道，我与妳同在？
（西红门，北京，2006年三月）
（L译与2023年11月1日）
哀悼
哀悼是人类社会中重要的事情。相拥的哭泣，分享共同的创伤经历，这是凝聚社群的关键部分。有时候同甘并不参与缔造社群的概念，但共苦则可以。
对于中国大陆的人来说，哀悼既被要求是去政治化的——比如对天灾人祸的哀悼，但同时又是政治化的——比如对抗日战争的哀悼。自发的哀悼被要求摆出不反抗的姿态，乃至于如果悲痛多了一分，就变成了反叛，有被质疑别有用心的风险。
这份哀悼被认为是大逆不道的，仅仅是抓着这些不放，传颂这些记忆，就会被当成是反叛。在中国大陆，人们被要求忠诚，而忠诚就是视这些痛苦为无物，在需要忘却的时候就立刻忘却。
我很讨厌一种丧事喜办的叙事，那种“虽然我们遭受了痛苦，但更重要的是我们众志成城解决了它。”我要强调，我仍然希望我们可以走出灾难，只是，哀悼痛苦、哀悼失去也是重要的。痛苦，自然就是痛苦，我认为不需要掩盖，也不应该掩盖，不应该把它直接转化成别的东西，痛苦本身也需要去面对、消化。我们面对痛苦是不能庆贺的，我们面对痛苦，就是应该哀悼。因为如果直接庆贺别的什么，反倒是掩盖了痛苦，甚至否认了痛苦——否认了那些失去亲人、失去财产、失去理想的人最真实的情感。这种否认是种巨大的残酷，是往伤口上撒盐的行为。人们在遭遇痛苦之后，需要被看到，需要被倾听，需要哀悼，而之后才是走出它，这个流程不能跳过任何部分。
我深刻地理解到这种缺失，这种否认，这种不允许哀悼、不允许表达悲伤、不允许表达痛苦的压抑。失去哀悼的民族，会失去凝聚力。而这份哀悼，不是指的被强行按上的被允许的哀悼，那种抗日战争式的哀悼，那种抽象的、被制造的、甚至被转移成仇恨的哀悼；我们要夺回的哀悼，是对真实的人的哀悼，来自真情实感的痛苦，对同胞的同情心。
直到我为了这些真实的痛苦而哀悼的时候，我才真正感觉我回归到了某种民族或语言的共同体，我获得了某种遗产——那不是政治宣传下的“崇高的”冠冕堂皇的赞颂诗篇，而是一种真实的、刺骨的共同经历，一种我没有办法回避和移开视线的传承。
哀悼，意味着它不止于瓜分胜利果实；哀悼，意味着我在乎你，我在乎你的痛苦；哀悼，意味着我把你当作同胞，当作与我一样的人；哀悼，意味着我相信我们有办法去治愈，有办法在灾难上重建新的未来。——跨过时间的界限，跨过空间的界限，我为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哀悼。
禁止哀悼，其实禁止了这一切；禁止哀悼，其实表明了我们与他们是两个国的人；禁止哀悼，表明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他们不视我们为同胞，也不会为我们的痛苦掉一滴眼泪。
2024年11月21日孤狼的演讲 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 Sather Gate 门前
策划：OT 执行：擦星星的人 编辑：GD OT 摄影：AH
相关报道：端传媒 | 他們與白紙的兩年：在縫隙中看到更大的世界
本诗抄来源于网络公开搜索，原创内容均获作者授权。
长夜漫漫你我共擦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