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氓燕 Hooligan Sparrow」 迟到的影后谈：叶海燕今何在
对谈人权活动家向莉，梳理分享放映时涉及的信息，细节和基于上街行动策略和行动伦理的反思。这是一篇拖延一个月的稿件，写得比较缠绵，加入了不少观众和笔者的个人的故事和感受。一位观众来函发问：这场社会运动的真正的既得利益者是谁，他的目的达到了吗？如今叶海燕今何在？不同的团体，谁从里面获得了最大的利益？
2025年3月8日是国际妇女节，在湾区伯克利的一间公共图书馆里，擦星星事务所以举办了一场 Hooligan Sparrow aka 流氓燕 的放映会，放片子前我很焦虑，因为我定的场地很小，会前有人不停的在eventbrite 上面报名，我担心坐不下。
擦星星事务所并不是一个专做女权倡导的团体，但现场还是来了40多人，我心里很高兴，特别是有很多独自一人到现场的男性，我想这真是一次绝好的机会。终于等到这一天，要向“民运男”讲中国女权行动了，啧啧啧，暴露疗法。有一些在湾区女权圈活跃的年轻朋友，几位住在附近的走线客，伯克利的学生也到了现场，我想这些人能共处一室， 恐怕只有是妇女节我们才能办到的事。
很多年轻人对叶海燕其人是谁不够熟悉，毕竟微博大v 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最近10年的言论审查和控制，估计就是知道她是谁的人，现在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前些日子我看到她写的给全社会的一封求助信，感到她的状况很艰难，她自己说：她在自己的祖国成为了一个流放者，我看着被迫退出公共事业的她如今还在被警察骚扰，经济困顿，不断的搬家。我心中不平，看着铺天盖地的小红书和消费主义女权高跟鞋，我开始想给叶海燕办个活动，可以帮她筹筹款，也可以让年轻一代更新一下对她的认识。
我在小的时候就对性工作者有种亲切感，因为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人，小时候家里的铺面开在路边，隔壁就是一家美容院，有个叫猴子的阿姨好像就是做“美容院” 的。我记得我去过她开店的地方，和叶海燕卧底的十元店差不多的，不过有些正经的美容床。她还有个相好的，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她对我很好，当时我还小，还没有学会什么是“性工作者”，我也不敢确认她到底是不是专门提供性服务的，我只记得我们那条街上很多男的都会骚扰猴子阿姨，她是四川人，说话带着市侩的快节奏，总是浓妆艳抹，用廉价的化妆品遮掩脸上的风霜。我有点怕她，因为她说话很刻薄，打扮也艳丽的让我不安，但是对我和家人都很好，始终对我这个小孩子都很接纳，她总是和很多男人吵架，但不会凶我。
叶海燕早在2005年就是网红，在网上写文做妇女权益倡导，成立了民间女权工作室，可谓是中国民间女权先驱。她关注和服务的对象是性工作者，2009年她提出：性工作者也是工作，要求性工作合法化。并开办网站为性工作发声，提出性工作者应该被全社会接纳，得到医疗健康资源，在特定场所服务的权益。
这次播放的纪录片「 流氓燕」Hooligan Sparrow，记录了2013年叶海燕和一群民间女权活动家，人权律师王宇到海南岛追踪海南校长小学生开房案，在街头举牌示威，随后遭到地方部门的围追堵截。后来叶海燕带着女儿开启了逃亡旅程，被不断骚扰和迫迁的经历。全片以隐藏式摄影机完成拍摄，期间导演王男栿本人甚至曾遭数次恐吓与暴力袭扰。
时过境迁，叶海燕的事已经激不起多少公众的关注和涟漪，曾经报道她的记者们也都离散世界各地，我们希望我们的工作，记录能波及一点小小的涟漪。
我们请到了剧中的两位相关人物：女权活动家向莉，和王宇的儿子包卓轩到现场于我们交流，他们介绍了自己在国内参与维权，社会运动和被公权部门骚扰打压直到最后被迫流亡的经历。
一位观众表示，观影时片中的紧张对峙场景唤起了他曾经被警察盘问的经历。“看的时候有很多很难过的地方，受伤的瞬间，片中的激烈的瞬间比如在镇子上抗议的时候，我的那种恐慌一下就触发了，让我想逃走。还有很多身体上的暴露，很细节的看不下去，看到后半段的时候我是撑着看完的。”
在问答环节，向莉透露叶海燕把妇联的电话12338加到了她们的标语：开房找我，放过小学生上，还真的有人打去询问，搞得海南妇联的工作人员一头雾水。叶海燕用这种方式嘲笑妇联在这件事上的失职，而这些很智慧的手段现在看来都难以想象，想必是人在被逼迫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才是会有这样的创造力，也算是一种行为艺术。最后这场行动直接推动了事件相关校长，万宁市公务员以强奸罪被判刑。
后来，在王宇，唐吉田律师和众多国内法律学者的推动下，2015年全国人大终于把嫖宿幼女罪在刑法中取消，因为嫖宿幼女实质行为就是强奸，但量刑却更轻。嫖宿幼女罪忽略了14岁以下儿童没有完全行为能力，不能“同意”发生性关系。所以把嫖宿幼女罪取消，统一社会认知：将所有与不满14岁幼女发生性关系的行为，不论是否“自愿”，一律视为强奸，是严重犯罪。有助于理清嫖宿和强奸之间的模糊概念，同时也是妇女儿童保护意识的一大进步。向莉在讲到嫖宿幼女罪最终被取消的时候，现场掌声雷动。可以说这次海南行动很成功的促成了司法进步。
向莉向我也表达过她们这次抗议时的“点到为止”，在海南万宁炎热的天气里，她们的行动经常要和警察对峙，但是她们都保持克制，不去激怒对方，一直故弄玄虚说他们是北京来的，有记者有律师，让海南地方的警察官员摸不着头脑，最终达到了她们的行动目的之后迅速撤退，得以顺利撤退。
片中抗议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最终逐渐演化成了在网上网民铺天盖地的举牌声援：校长开房找我放过小学生。这引发讨论，用这样非暴力的抗争是如何四量拨千斤？既促成公众对个案司法进程的观众的同时，也促进了公众对性别意识和妇女儿童的意识思考。很多抗争方式都用艺术化的方式表达，非暴力的方式注入跳舞，合唱，统一颜色和手势等等……14年的颜色革命，乌克兰橙色革命，伴随着一致且鲜明的特征，参与着可以快速找到彼此和融入集体秩序中，在抗议行动的统一调度，最终达到目的。
成功的非暴力抵抗，通常伴随着强烈的视觉张力，让媒体轻松捕捉到行动者并定位他们的诉求等。在叶海燕的这场：开房找我，放过小学生的行动中，有很多网友也加入了举牌抗议的行列，艾晓明教授脱光上衣在身上写下开房找我，艾未未拍的一虎八奶图都是在冲击当时网名的性观念同时在视觉上很有冲击力的行动。
有位观众也表示，在美国看这部电影让自己和日常的现实有种脱节，虽然片中的很多情景他都经历过，也思考过片中的困境和具体问题，但如今自己在美国湾区新的环境中重温这样的片子自己感到一种迷失。好像是片中的人物共享经历，但看完片回到新的环境里去找自己的位置，觉得有种疏离的感觉。
这一次，有人提到了叶海燕的女儿的境况。她在美国犹他州的一所社区学院学习数学教育课程，正努力成为一名高中数学老师。
本次活动有一个出乎我意料的小细节，就是当向莉说嫖宿幼女罪被取消时，全场观众自发鼓掌，当时我完全没有意料到，事后想起来觉得很欣慰，如果没有叶海燕和向莉这样的行动者在中国大陆的街头抗争的话，这个古老迂腐的国家机器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意识到这个罪名其实是对妇女儿童的一种二次伤害。很难想象这是10年前才取消的事，这是“女流氓们”的一个伟大的胜利。
2014年，艾未未在布鲁克林博物馆展出了名为《叶海燕的物品》的装置艺术，地板上散落着旅行箱、用胶带封好的大大小小的纸箱，以及其他未打包的物品——一部台扇、一个枕头、一台冰箱以及一辆电动车——那都是叶海燕在被逼迁时，被丢弃在路边的私人物品。艾未未经过渠道把叶海燕被强行搬家，丢弃在路边的家当都买了下来，运往海外，最终在纽约的布鲁克林博物馆作为装置艺术品公开展览。箱子上还能看到叶海燕曾经待过城市——博白。图片来源：The Film Collaborative
由于国内公安对叶海燕的一再打压，她不得不退出公共视野，我每每回想流氓燕变艺术燕的过程，实在是充满了女性的柔韧细腻，这让我更想去找她买杯子了。最后我还是希望叶海燕她能够找到一片小天地，无论在哪里都可以自由自在的骄傲的活成她想要的样子。
有人提问，我们在外面的人，怎么样可以帮到国内的人权工作者？
向莉提到了中共恶人榜，是法轮功做的，让她印象最深，其次就是一个叫林生亮的人做的中國人權問責資料庫管理員 （惡人榜）China Human Rights Accountability Database (CHRAD) 在里面有一个一个经过核实的具体的提中共作恶工作者的个人信息，对中共系统内部也是一样恫吓和拷问。
或许我们可以去帮助叶海燕，她现在早已退出江湖，不在公共领域活跃了，我们可以去买她的艺术品，给她女儿捐款，甚至在回国的时候去看看她鼓励一下，买袋橘子也好。因为在困境里的人被关注，被看到，那种心灵的支持和鼓励也很重要。中国政府在叶海燕退出江湖多年后依然没有取消她的边境限制，但我们还是可以热心网友，公民的角色去参与，哪怕只是旁观也会很有用。
有一位观众提问表达出在国内行动，安全方向的担忧。
小包表示这是很好的问题，因为每个人的经历是很不一样的，对风险的衡量标准，接受程度也是不同的，所以我们在行动前要有基本的心理准备和学习如何保护自己的安全，要明白中共是流氓政权，只有灵活的调整自己的身份和策略才能更安全的做活动，在国内也能倡导相关的社会议题。在了解如何保护自己的情况下，最大程度的做事。
我认为也可以尝试在脑海中把风险具象化，问问自己到底在怕什么。著名的环形监狱理论就说到，其实在环形监狱中间的狱警并不能真正的看到每一位犯人，但那样的设计迫使每个人都自我规训，同时也是最经济节省开支的方案。
圆形监狱示意——中心的瞭望塔可以随时监视每一个位处四周的隔间。隔间中的囚徒只能看见中心瞭望塔一个模糊的剪影，但无法分辨狱警是否正在凝视自己。来源：沙丘研究所
有观众提问，为什么明明知道中国是一个不讲法制不讲人权的地方，王宇律师和叶海燕还要不断的去报警，去打官司？
这似乎是一个行动逻辑的问题，作为行动者，我们不应该默认公权力的不公，而是要强调他们应该便理正当的执法：假装自己在法制社会生活，不断的监督公权力，质问司法机关和执法者。
有位观众提问行李是如何运到美国的，
向莉说是艾未未帮想办法运的，他先是托人买下了这所有有行李，然后等风头过后偷偷运走，最后到了纽约的布鲁克林展览。
会后有观众向我表达消费创伤的疑惑：因为试想一下，这样的展览的观众会是谁，Ta他们如何理解这样的遥远国度的草根女权行动者的创伤？
这甚至牵扯到社会运动的伦理问题，展播权正义的问题，这场社会运动的真正的既得利益者是谁，他的目的达到了吗？如今叶海燕今何在？不同的团体，谁从里面获得了最大的利益？
我们能做什么：给叶海燕捐款
本次活动我们收到捐款现金80元
给叶海燕捐款方式：
叶海燕女儿的PayPal账号: yaxinlan1999@gmail.com
她的小店：
她的视频号：
微信转账
这是‘流氓们’的胜利，也是属于每一个关心中国女权与公共行动的人共同的胜利。我们也许远在他乡，但我们的关怀可以跨越疆界——哪怕是一笔小小的捐款，一次转发，一句鼓励，都是在对抗遗忘。感谢你来擦星星，请继续陪我们一起点亮这片黑夜。
附录：
有一位观众提问希望各细微的了解国内女性行动者，我在这里推荐赵思乐的她们的征途：道路直击、迂回与冲撞，中国女性公民觉醒
和嘉宾向莉所著的：岁月不静好: 人权卫士说中国
时值女权五姐妹被捕事件10周年，我在网络上找了几首过去几年在网上流行的女权主题音乐歌曲，在正式放片前，先给大家预热：
历史资料 | 女权五姐妹合唱的女权之歌，十年前的她们
女权之歌：
你是否和我一样
坚信这世界应平等
这是首传唱自由和尊严的
女人之歌
你可愿和我一样
为权利抗争到老
打破沉重的枷锁
找回女人的力量
我想出门不害怕
想美丽不被骚扰
请保护我别困住我
为何我失去自由
快醒醒吧抓住他犯错的人不是我
我为自己而歌唱
不做你评判的对象
我爱我独特模样不论它是
美丑或瘦胖
我有闪光的梦想
我也有丰富的欲望
面对怀疑和嘲笑
艰难中我成长
杀妻，铁链女，烧烤店打人事件，国内外针对妇女的性暴力频发，引发网民公愤，后来我听到了谭维维的【小娟】，当时听得我刻骨铭心，惊叹于她能拍出于社会新闻综述一般的女性血泪控诉集，也惊叹于这样的MV 可以在大陆互联网风靡。
百年前的秋瑾，写下的勉女权歌，百年过去再听时男女平权还是路漫漫不见天日。
吾辈爱自由，勉励自由一杯酒。
男女平权天赋就，岂甘居牛后？
愿奋然自拔，一洗从前羞耻垢。
愿安作同俦，恢复江山劳素手。
旧习最堪羞，女子竟同牛马偶。
曙光新放文明侯，独去占头筹。
愿奴隶根除，智识学问历练就。
责任上肩头，国民女杰期无负。
非赞助带货：秋瑾纪念帆布包民国勉歌超轻便内袋单肩繁体有力商店原创自制设计
另：活动所在图书馆我们发现提供有中文的移民权益和危机状况应对的小卡片，我们发放给了活动现场的走线客观众，也请发给你身边需要的人！
以上仅是当天活动的一部分，请在下方评论或者联络帮助我们完善线上搞件的融合！
文编：Ginger 校对：Iris 采访： Kevin Bao LS
 | A guest post by
|
迟到的，何止影后谈…😃😃😃～